资料仓库 · 2020年7月25日

那么年少,还那么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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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露西弗,肯定舍不得啊,但早晚得离开,一辈子如果只做一件事,多没劲。鸭子说。

2003年,丁冬嫁人隐退,搬家后断了联系。离开露西弗,鸭子的十三房老婆只剩月关一人。月关病了好几年,血液病,在一次告别后,再无音讯。鸭子谈了几次真实的恋爱,全都无疾而终。相亲三十多次,只有两人见了第二面。她有点想不通,除了身高鼻炎近视这些小毛病,自己各方面的条件挺拿得出手的啊。

一天,鸭子觉得无聊,想去看看更大的世界。就像十年前的那趟西藏之旅,说走就走,独自背包上路。以前没钱没时间,现在还是没什么钱,但时间有一点。喜欢科幻的人,多多少少对神秘主义宗教神话感兴趣。出国旅游,也偏爱历史古迹。去伦敦的威斯敏斯特教堂,参观弥尔顿、乔叟、牛顿、达尔文的陵墓。去墨西哥,看奇琴伊察金字塔,在四十岁生日那天看玛雅的太阳石。去锡瓦,因为两千多年前亚历山大在那里领了阿蒙神谕。在伊朗同薛西斯墓合影,拖着行李去看死海古卷,到埃及参观阿布辛贝神庙,在温泉关凭吊三百勇士。

鸭子的性格被朋友形容为“史湘云般唯大英雄本色男儿气概,三毛式南北闯荡孤身独行潇洒做派”。这些年,跑了五十多个国家和地区,有大有小。在尼泊尔,遭遇雪崩,一群人被困在山上。等了两三天,雪踏实了,往山下走。十几个人,在茫茫雪海里徒步二三十公里,从清晨走到傍晚。半路上,喘不过气,有一种濒死的感觉。环顾四周,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太美了,死在这里也值了。

“耽美也是唯美的,人天生就喜欢美的事物。”这是我该非在《天之翼地之翔》封底短文里的一句话。鸭子左手戴着一枚戒指,今天戴无名指,明天戴中指,没什么特别含义,只是因为好看,为了取悦自己。衣服穿在身上,项链挂在脖子上,那都是给别人看的,唯独戒指,是戴给自己看的。耽美也是这样,说白了,就是女性自我愉悦的东西。

前些日子,朋友对鸭子说,你看,这两年电视剧卖基卖腐的这么多,你们当年搞的那些没什么人看的小众玩意儿,没想到现在这么火。虽然早就和自己没什么关系,鸭子还是挺开心。二十年前,大家折腾来折腾去,为的不就是不用藏着掖着,可以光明正大地追耽美嘛。撒下的种子,终于遍地开花。

当然,也有看不惯的。跟风的太多,今天哪个明星火了,冒出一堆明星文,明天有人写了篇快穿,无数快穿又跟了上来。就像命题作文。没了露西弗时代那些作者的“为人性僻耽佳句,语不惊人死不休”的精神。所以,有时候也困惑,这个圈子到底是更繁荣了,还是更死气沉沉了。

今天的耽美圈,太安静,没了当年的那股折腾劲儿。大家似乎安于现状,只要有个地方让自己呆着,安安静静地写文追文就好,没人想着再去打下另一片江山。鸭子觉得,还是太善,这帮小朋友,缺乏战斗力,没有到处挑事的劲头,没人愿意挑头去干那些脏活。露西弗的江山,当年就是打出来的。同阳光沙滩吵,同疯人町斗,有时候还去桑桑学院的地盘横跳两下。从小混混一路打打杀杀,成了老大。

和疯人町打的那一架,现在想起来,鸭子还觉得可乐。2002年,从正月初二打到正月十五,每天就这么来来回回地吵。那边的人一出现,这边就会拉响狂犬警报。疯人町是一群典型的大男子主义者,闲着没事,看见这么多妹子聚在一起成天写那种东西,看不顺眼,认为是变态。露西弗当然不会示弱,你说我们写的东西是变态,却还专门跑到我们这里来看,岂不是更变态。连吵带撩,吵着吵着,鸭子的一个小老婆,和疯人町的一个版主好上了,后来还结了婚。

二十年前,参加广州的漫展。头天晚上,露西弗的一群女孩聚在旅馆里,手工制作漫展用的书签之类的小东西。一边做手工,一边聊天,讨论网站的未来。一个标准间,两张床,挤了九个人。聊起这事儿,鸭子咯咯地笑,露出两个酒窝。岁月不见了。

沿着栈桥往前走,寒风呼啸。这座栈桥长约四百多米,笔直地伸向海湾。两侧是防波堤,围成半圆。鸭子停下脚步,指着远处隐隐约约的黑影,对我说,那是小青岛,又叫琴岛。那是海军博物馆,停了几艘驱逐舰。旁边是水族馆,有一头抹香鲸的标本。

鸭子小时候爱逛水族馆,把脸贴在玻璃上,看奇形怪状的生物在水里游来游去。《海版灌篮高手》的灵感,就是来自这座水族馆。所以说,一切都是有源头的,后来做的很多事,往前找,总能找到蛛丝马迹,鸭子说。

鸭子至今单身。父母年事已高,到了需要照顾的年龄。她有时候会想,如果我是男的就好了,个头高点,力气大点,干什么都方便。以前没感觉,现在觉得,性别差异对生活还是有点影响。

单身的话,今后的养老问题怎么解决,她和闺蜜讨论过。结论是,养老这事儿,和单不单身有没有子女,关系不大。她认识一些空巢老人,子女在国外,几年也见不了一面。而且,女性的平均寿命长,就算有配偶,到了最后,还是得独自走向生命的终点。她想着,等五十五岁以后,着手为养老做准备,和闺蜜组团养老,或是以财产为交换,请人照顾。

现在还早,不必为这些烦恼。接下去,想再做点什么。这辈子有几件拿得出手的事,就够了。露西弗不是什么大事,但也算是一件。一件稍微少点,两三件最好。

鸭子的邻居是一位老教授,最近在捣鼓一个小课题,调研山东省近几十年的经济作物。鸭子挺羡慕这种自得其乐的精神。这些年,她一直想找个这样的课题,自己喜欢,能够全身心地投入,做的过程有点乐趣,最后的结果也有点价值。把研究成果印成小册子,一两百页,不用多印,几百册就够。

你可以做个耽美的课题,回顾耽美这些年在国内的发展历程。我说。

吃饱了撑的,同一个坑我干嘛要摔两次。鸭子说。

你现在还追耽美文吗。我问。

当然追啊,当初做这些事,不就是为了可以不用自己写文,可以看别人的文嘛。现在终于有这么多人写文了,难道要我放弃这个爱好。她反问。

继续往前走。风很大,天空漆黑,看不见一颗星星。我原打算采访几位露西弗早年的作者,暗夜流光是其中之一,她的《十年》被认为是现实向耽美小说的巅峰之作。我以前看过她的微博,知道她患病多年,身体不太好。我同鸭子提起暗夜流光,鸭子说,她去世了,去年六月份走的。

风越来越大,我们沉默地走在栈桥上。过了好一会儿,鸭子突然说,《星球大战》不是有句台词嘛,尤达说,卢克永远在追逐地平线。

怎么呢。我没明白。

其实不可能。她说。

什么不可能。我问。

地平线这种东西,是不存在的。她说。

聊着聊着,到了栈桥的尽头。那里有一座回澜阁。到这里,该往回走了。

“那年,我二十三岁,定居在临海的Q市。小有才气,也小有名气。我没想做总统,我做的是广告人。”——《风之子》,199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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