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观止 · 2024年2月14日

小五

这是我第一次与妈妈交锋,虽然一切很平静,但我知道一切已经是不可避免的了。这一次回来之前虽然弟弟恶言恶语的,但回来以后他仿佛一切都过去了,我也当是小孩子一时意气不想计较,之间并没有产生什么隔膜。

但是妈妈不行,这始终是我们共同的一块心病啊。

我只是越发地想小五。晚上睡觉的时候我梦到他了,梦见我紧紧地抱着他哭,说着说着话就醒了。

外婆同我们住在一个院子里,我从小被她呵爱着,心里太闷了就过去找她聊天。外婆一直想抱重孙子,这一次我回来她扯了一阵话又想问我结婚的事了,我只好狠狠心,说了一句:

“我好不容易两年才回来一次,有些不开心的事就别提了吧。”

外婆笑了一下便把话咽下去了。

我仍是想小五。

大年三十团圆饭,家人终于可以围聚在一起吃顿丰盛的节日餐了。由于各怀心事,酒也就多喝了几杯。席间龙儿打电话过来拜年,同妈妈说了几句话。妈妈一直把她当作心目中理想儿媳妇的人选呢,说完话以后明显地有了情绪的波动了。

终于她还是追问到我到底要不要结婚的问题上来了,我望着她,望着生我养我寄托希望给我的母亲,再也无法遮挡着棉纱虚伪面对了。我鼓足了勇气说出了自己最想说的话:

“妈,其实我是同性爱啊。”

说完,我的泪水夺眶而出了。那一刻其实是一种迸发,我压抑得已经太久了,它折磨我,摧残我,叫我不能塌塌实实地活着,无法坦坦荡荡地做人。我是多么痛苦啊,背着个那么大的心理包袱,苟且地活着,我快要疯了!

妈妈显然已有所预料了,同我争辩了起来。

她说你那是有病,我要带你去看病。我给妈妈跪了下来说我不去,要是逼我你就杀了我,或者我自己去死算了。妈妈说我不杀你,杀人是犯法的,我只是为了你好,人总是要结婚的。我说为了我好就给我自由,婚姻法是讲自由的,结婚自由,不结婚也自由。我和妈妈都哭了,最后,妈妈还是语重心长地对我说:

“你拥有你的心理和生理,但我不希望你是你自己心理和生理的牺牲品。”

这也许是没有多少文化的妈妈生平说的最有哲理的一句话吧,我终于明白了,这世间的爱确是母爱最伟大。

(这一切写在以前发过的文章《最后的坦白:妈妈,我骗了你二十年……》中了,据说被人盗版出书,未查。)

之后的几天日子居然平静了,原本心里悬着的东西终于落了地,不管是怎么样的结果也是落得个塌实了。

我知道我挣扎出来了,在同志的刑期里熬出了个头儿,是爱给了我勇气。爱让一个软弱的人有力量,让一切普普通通的东西闪闪发光,为了爱我冲出了最后的关口,而我的爱人呢?

我前所未有地更加迫切地思念起小五来了,的确是夜不能寐、茶饭不思的。

在家里又小住了两天,我迫不及待地起程了,所有的不舍都在为爱追寻的迫切中变得微不足道。在家门口妈妈只是告诉我“苦海无边,回头是岸”,等于是默认了我的选择,再无其它语言。

可是即便是刀山火海我也决心去奔赴了,为了小五我什么也不会在乎。

离开了家,按照约定的日期我赶到了哈尔滨,正是春节假期的午夜,我站在站台的风里,紧紧地握着手机,生怕错过了他打来的电话。

可是小五并没有打电话过来,他真的爽约了。

黎明前我百无聊赖,心里千头万绪的,只好到车站旁边的网吧里去取暖,顺便上了一会儿网。在QQ上我同一个不记得名字了的网友讲我决定去找小五了,就是抢也要把小五抢回来,同时我也计划着买好农药,如果抢不回来的话我就死。

网友劝慰了我好一会儿,使我打消了死的念头,最主要的是我还没有见到小五,还有话没对小五说。

七点钟天刚蒙蒙亮,我便赶到汽车站买了一张去小五家乡城市的大客车票。行程大概要五个多小时,据说到了市里以后还要到乡里,再找到村子里,再找到屯子里,然后才能找到小五的家。我从来没有去过吉林,在松嫩平原宽广辽阔的大地上想找到一个陌生又偏僻的小屯子并不容易。但是我可以打听,即便再怎么周折,我决心已定了。

我要见到他,哪怕是最后一面。

本帖最后由猫瞳于2009-2-122:49编辑

我在村口的树林里给司机打了电话叫他来接我,然后一直在树林里站着,那风声簌簌的,头也晕晕的,不远的地方我看见有风吹了过来,把荒地上的尘土扬起得很高很远。竟然还有人过来围着我,都是陌生的,有人要动手打我,有人拉着,我却只是木然地站着,心里冷得要死。

渐渐的天已经漆黑的时候,车赶过来了。司机和他的老婆做伴一起过来,看到我满脸是血鼻青脸肿的样子吓了一跳。司机说早知道这样就不送我过来了,问我怎么回事儿,我说跟人打架了,并没有说明原委。

说着我把包丢到车上又返身冲进了村子里,只想拖着小五上了车就逃走,可小五却不在家里,他们把他藏起来了,我找不到。那些追打的人举着铁锹钉耙冲了过来,吓得司机把我拉上车一踩油门便逃走了。

在车上,司机的老婆说这里的人很野蛮,地方又偏僻,被打死了掩埋起来谁也找不到。我说我根本不在乎也不害怕,我的朋友很文明很善良,是我自己不好。司机又追问到底是因为什么,我始终也没有说。

汽车在坑洼的路上颠簸行进着,车灯的光柱里都是滚滚的尘土,四周却没有一点儿亮光。我浑身伤痛,心里无限委屈,靠在椅背上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滚滚地流了下来。

好心的司机一直把我送回到市里,安排在一个小旅店住下来。店主见我浑身血迹,怕出什么问题,起初不肯收留,好不容易说了好话才住下,并答应午夜时送趴上去北京的火车。因为这里只有这一趟车是往北京方向的了,而且没有票卖,必须要趴上去。

可午夜的时候我已浑身发胀,根本动弹不得,同时也开始发烧,大概两天没吃东西的缘故,非常虚弱,便没有搭车。这一夜我似睡非睡,眼前心里全是小五流泪的样子,直到第二天早晨才恢复了一些,洗了一把脸,换了件衣服,勉强吃了点儿水果,却又全吐了。离开小旅店我租了一辆出租车,要司机送我去长春。

去长春的路途大概要经过五个小时左右,我静静地坐在车里,大脑好象停止了运转。司机收了多少钱我都不知道了,后来才发觉身上只剩下内衣口袋里的两百元。在汽车的观后镜里我看到自己憔悴又猪头猪脸的样子,更感觉了无生趣。途中单位领导打电话来问我的情况,说公司在等我回去上班,我说我正在路上,一切还好,只是没钱了。热心的领导说要打钱过来,我推辞了,心里好歹有了些慰藉。

在长春火车站买了一张去往北京的火车票以后,我在高级候车室里躺了将近7个小时。只感觉人几乎就要死了。有几次巡警过来查看身份证,并没有为难我。上车前我喝了一点儿水,浑身无力又酸痛,但勉强支撑着。

从长春至北京的途中车厢里有人酗酒闹事打了起来,车厢里的人都躲出去了,惟独我一个人还在那个满脸是血的暴徒身边坐着,彼此都感觉旁若无人。

在北京站下了火车,正是十点多,我心里一片茫然,没有了任何计划。突然想起CHOW-CHAW也在北京,很想见见他,说说话,打了他办公室的电话,无人接听。

最后还是打了电话给龙儿。她赶到火车站接我,一见到我的样子,泪水立即要掉下来了,没有问我什么,只是接回家里休息。

与龙儿聊了一夜的话,将所有的委屈与愤懑倾吐完毕。龙儿讲了些开导、劝慰、勉励的话,又说:

“肖汉啊肖汉,认识你快十年了,你每一次都做出让我们预料不到的事情来,就当是丰富自己的人生吧。”

我苦笑,只能是苦笑罢了。

我是爱我自己都未曾料想过,它发生了,它结束了,更多的时候也由不得我。

在北京返回长沙是途中,小五突然打通了我的手机。

他说:“汉哥,你在哪里?”

我说:“在回长沙的火车上。”

他说:“汉哥,对不起。”

我说:“怎么了。说这个干什么。”

他说:“我没能保护好你……我四哥对我太好了,看见你打我就受不了,所以才动的手……汉哥,你没事儿吧?”

我说:“没事儿。知道我为什么打你吗?”

他说:“知道。”

我说:“知道就好。”

他仍说:“汉哥对不起。”

我说:“过去了就不再提了。你没什么对不起的。他们都是你的家人,都是为了维护你。……其实,人这一辈子也没有几十年,谁也无法代替谁活一天、活一分钟一秒钟。勇敢点儿活着!他们都只是在吓唬你,没有那么严重,不是说死就死了的。这边都在等你回来,公司,还有我。”

他说:“我知道。可是汉哥,我不去了……我真的离不开……”

我说:“好。那再见了。”

这是小五和我最后一次通话,我们之间真爱过,深爱过,生活过也分开过,有最幸福的携手,有最温情的嬉戏,有最动心的拥吻,也有最伤害的别离。我们之间有过悲欢离合欢喜哀愁,真的是在仓促之间把什么都做足了,作为不能生儿育女的同志,我们也算是爱了个完整,哪怕时间太短暂了些。

小五为了给我打电话,一定是赶到了乡里的。想到这里我又突然萌生了返回去再去抢他的想法,可也只是在瞬间打消了。何必呢?何苦呢?

回到长沙以后,我清理了房间,把一切相关于小五的东西都打了包寄回到小五家里去了。稍过了时日,小文也离开了长沙换了工作,我又搬了家,换了上下班的路线,避免睹物思人徒增伤悲,我想努力忘记他。

可是我并没有成功,我根本无法忘记他,因为我无法泯灭了自己的爱。我和他曾经息息相关着,仿佛每个细胞都曾深深叠合,一旦分开,就要用刀来切割,会流血,会痛。同事们见了我,每个人都要问的一句话就是:“小五呢?”我先是回避说他有事不回来了,回避不了了便讲了自己与他分开的经历,那些善良的女孩子们都哭了,她们也都很想他。

在频临崩溃的时候,我拼命地宣泄自己,释放思念与压力。小五的照片洗出来了,我把它制成了图片故事,发到了网上,飞沙在帖子里面添加了《天之痕》的音乐,每一次听到我都禁不住钻心地疼痛。

我写过很多思念小五的文章,引起过一些朋友的关注,直到现在仍有朋友询问有关于我和小五的故事,我却从未把它完整地讲述出来。

最想小五的时候,我坐在电脑前,大颗大颗的泪水止不住地掉在键盘上,吓得好朋友夏天忍不住地说:“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男人可以因为想一个人这样哭的。”

新交往的朋友也说我:“你不是在找BF,只是在找小五。”

小五已经成了我的障碍,成了一道久不愈合的伤口。

然而我仍旧坚持地生活着、工作着、写着。写完《裸舞》之后,我承诺把小五的故事写出来,因为在《裸舞》的人物小飞身上,多少有小五的影子。小五是不是爱我,我们是不是爱情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努力过,为了自己的真情实感也为了还原一个人的生活而割舍过。这种割舍无论被动主动,都是世间寻常之事,我知道只有自己真正平复了,才算得上是释然。虽然已经事隔一年多,往事仍历历在目,每个细节,每次因果,都清晰如发丝,明亮如镜子,迫使我不吐不快地想卸掉这个负累。我常对自己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不要总留在心里,而这种过去我希望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过去,不是强迫忘记,而是自然淡去,然后平息。

既然有些事,有些人无法忘记,只能如此,却未必负担。

今天终于把它吐出来了。再读这些往事的时候,竟然如同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电影,再没有什么波动。虽然我百分百地讲述了它,但我知道,我终于过去了。

这是一个普通同志的真实生活,生活的片段与片段之间切换得却有些不真实的感觉了。经事的时候,谁知道谁的对与错是与非呢?只是曾经经历过,只有去尊重它。

我想说的是,同志并不悲哀,只要能够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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