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观止 · 2024年2月14日

小五

他的体温和气息轻轻地飘过来,充塞了我的鼻孔,也陶醉着我的大脑。我在和自己斗争着,每一秒种都挣扎了。

我克制着自己,轻轻地转身过去,与他保持一尺的距离,关了灯,抽烟。

黑暗中他打着梦呓转了一下身,一只手搭了过来,从背后抱住了我,温热的脸贴在我的脊背上,我突然感觉到,他已经硬了。

这是个充斥着欲望的夜晚,也是个安安静静的夜晚,我在宁静的挣扎中与某种渴望抗衡着,很多往事与幻象更迭或重叠着,扭曲又纠结,旋转或飞扬着,最终在黎明时分疲惫地散去。我一动也不动地数着自己的心跳,保持着也维持着我们之间的距离,不敢越雷池半步,也不想给这个花样少年以非常的历程,任凭他孩子的脸庞靠在我的肩膀上。

第二天睡到中午才醒来,天气好极了。

我起床洗涑完毕了,看见小五翻来覆去地折腾着被子,象是在找什么。

我问:“你干吗呢?快起来我们出去。“

他一边翻枕头,一边抖被子,一边哭丧着脸,说:“汉哥,我的胡子不见啦!”

“啊?”我愣了一下,一看,果然,他下巴上那根毛不见了,可能是睡觉的时候自然脱落了的,本来就是虚毛,掉了很正常的。

他翻了许久,很是沮丧。我笑得肚子都痛了,后来安慰他:“好了好了,还可以长的嘛。不就是一根胡子嘛,没关系的。快起来吧,我带你去吃牛排。”

我猜想他是没有吃过牛排的。带一个自己喜欢的人经历一下他没经历过的事情是很愉悦的,至少他那充满新奇和激越的眼神能给我带来莫大的满足感吧。

牛排的吸引立即战胜了胡子的失落,小五起床了。睡足了的小五显得很是神采奕奕的样子,也仿佛把昨夜的事情忘记了。那些娇嗔的孩子气不件见了,他又变得机灵又憨厚。我找出了自己的牛仔裤和一件漂亮的T恤衫给他穿上,把他打扮得很漂亮。

然后我心满意足地看着他,说:“恩,不错,洋气多了。等下出去我给你买一双鞋,你的鞋子已经不能穿了。”

他笑了,点头答应,却并不说感谢。他不是个善于表达自己情感的人,也不是那种容易觉得受人恩惠了给自己心理压力的人。也许一切在他眼中都是顺理成章的,那是一种亲切,一种正常的关爱和自然。

结果还未出门我的电话便响了。原来是广州的网友阿翔要过来玩,叫我去火车站接站。我便一个人去接阿翔了。

阿翔是个典型的广州人,五官长得极具南方人的特征,高颧骨,厚嘴唇,卷曲的披肩长发。他是通过看我写的东西认识我的。他是在校学生,学习美术,利用国庆假期的时间出来玩儿的。我比较热情好客,便把他接回了家。

阿翔喜欢过一个同学,但那个同学后来结婚了,他很受伤。他说,一切就象我在《我的初恋》里写的那样,千思万想地等着一个人,结果跑过去一看他却正在举行婚礼。他躲在楼下看那扇洋溢着喜庆气氛的窗口,心里冰凉,脸上的泪水不停地掉下来。

这个学生同志很朴实,一直叫我做哥。他曾经表示过对我的一些喜欢或羡慕吧,我知道那也许仅因为我的文字的原因。我经常抒发一些同志的心声,写一些同志的感情故事,朋友们爱屋及乌也是正常的。于是我尽地主之宜,只当是个朋友的探望。多年来我也是这样经常四处跑出去玩儿的,没有什么目的,只是因为年轻、热情。

晚上,阿翔、我和小五挤在一张床上睡。好在我的床还比较宽,三个瘦精精的人躺在一起倒并不觉得挤。我睡中间,他们两个睡两边,年轻人很快就混熟了,一个讲东北话,一个讲粤语,竟也能聊到一起。阿翔把随身带的CD给我,又把耳机塞到我的耳朵里,选了一首歌曲放给我听,原来是莫文蔚的《那么爱你为什么》。歌曲很好听,前面是黄品源的配唱,高亢又流畅。小五凑热闹地抢了另一只耳机听,又听《盛夏的果实》,一边听一边跟着哼唱,跑词跑调跑感情,逗得我们哈哈大笑。

躺了一会儿,他们两个人你掐我一把我掐你一把地嬉闹起来了。天气还比较暖和,大家都只穿了一条短裤,互相瘙痒对方,闹得鸡飞狗跳的。我夹在中间,各自打了一巴掌,他们竟合起伙儿来欺负我,幸亏我是不怕痒的,吆喝了几声把他们吼住了,那时候就象家长呵护两个孩子一般。

我写完了日记,他们也倦了。这一夜相安无事地枕着友谊睡了。

第二天天气有点阴,但休假的日子难得,大家兴致还是很高。睁开眼睛开始盘算着到哪里去怎么玩儿。阿翔第一个爬起来,从背包里掏出照相机,叫:“来,我给你们拍裸照吧!”

“哈哈,”我笑,说:“好啊!”

于是小五就靠在我怀里,两个人拍了张赤条条的合影。小五还不过瘾,又拍了一张半身特写,不过他狡黠地用手遮住了一只眼睛摆造型呢。名为裸照,实际上是穿了短裤的,哪里有那么龌龊拍裸体呢?我们又不是身材猛男,所以也只是开玩笑罢了。

小五千叮咛万嘱咐地说:“照片洗出来了你一定要寄回来给我啊,别忘了!”

阿翔答应着。

洗脸刷牙换衣服完毕,我带着两个人出去吃饭。到了东塘附近,正看到又一村的自助餐照片很抢眼,每位只要38元,应该经济实惠。我们上了二楼,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了。餐桌上铺了绿色的桌布,旁边摆了些花花草草的,也还雅致。餐具是西式的刀叉,小五小心翼翼地学着我的样子铺好了餐巾拿起了刀叉。

我说:“开餐吧!自助餐自己动手,想吃什么就拿什么,别跟我客气!”

这里的牛排是客人们自己动手来煎的,他们把牛排切成薄薄的小条,旁边备着些作料。小五问我要不要吃,我说要吃七分熟的,他一溜烟地跑去铁板炉边煎去了。我选了些湖南小吃,配了几块蛋糕,又倒了一杯牛奶一杯啤酒。小五端着两盘牛排回来了,他竟然不顾阿翔,笑嘻嘻地对阿翔说:“你要吃自己煎去,来,汉哥吃。”

吃自助餐当然会放开肚皮了,三个男孩不怕发胖的威胁。我是那种干吃不胖的人,小五开开心心地发扬起了他那助人为乐的精神来,一会儿问我要不要吃这个,一个问我要不要吃那个,满场子里只看见他的身影转来转去的。

趁小五拿饮料的空隙里,阿翔说:

“汉哥,阿峰好可爱啊,介绍给我吧……”

我知道他在说什么,便正色地说:“你乱讲什么?他不是同志。你可不准乱打主意。”

阿翔吐了一下舌头,说:“我开玩笑呢。”

吃完饭在街上转了一圈儿,我想起小五从来都没有去过烈士公园,阿翔也是第一次来到长沙,便带他们到了烈士公园里。正逢假日,公园里人头蹿动的,非常热闹。我看见海盗船比较好玩,就叫他们去做。阿翔想必是吃了我的钉子有些不好意思了,就说:“你们两个玩儿吧,我给你们照相好了。”我带着小五痛痛快快去坐海盗船了。

几天来我们转了转长沙的一些城景,也吃了些小吃,阿翔要提前回去上课了。我和小五送他去的火车站。阿翔在车上向我们频频招手,眼睛里满是惜别的神色。我想,我和小五定然给他留下了快乐和美好的记忆,特别是小五,后来还常常提起阿翔呢。

假期结束前的一天长沙变天了,开始下起了大雨,我便和小五缩在家里看电视,躺在床上谈心。

我说:“你换一份工作吧。反正现在你也没什么事情可做。”

小五说:“做什么好呢?我什么都不会。”

我说:“你手脚勤快啊,人也不笨。我们公司正需要一个宣传员,我介绍你过去做吧,不要怕。”

小五说:“好啊。”

通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小五已经是对我百依百顺的了。他信任我,依赖我,他说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

傍晚的时候天又晴了,我们精力十足的。我说:“我先带你到公司里面看看环境吧。”两个人趁着夜色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公共汽车,跑到了我工作单位里。

我打开了电脑开始上网,小五则很快和技术部的值班同事混熟了,偏巧两个人都是电脑游戏的爱好者,就一起兴致勃勃地大谈起建设城市、攻击敌人的游戏去了。

夜很深了,我写完了《玻璃时代》的最后一个字,心里突然很酸楚。唉。我把故事里的主人公写死了。是啊,他们死了,一对相爱着却不能爱的表兄弟,面对家庭和婚姻的压力选择了携手自尽,他们的灵魂解脱了吗?

写这故事的时候长沙报纸刊登了一则新闻,说有两个青年男子在自己租住的房子里服药自尽了,年龄稍张的人刚刚结婚七天。知情的朋友告诉我他们是同志。我想,他们一定是走投无路了才做出这样的选择的吧。

他们这也是一种抗争啊!以生命作为代价。

我不由得想到了自己,一个同样处于当今时代的同志。我每天都在用笔写着,用心思考着,而实际上我的处境与其他同志没有任何区别。妈妈一次又一次打电话催我结婚了,可是我……我该怎么办呢?

我为自己编织的故事掉了眼泪,躲在办公室的一角,没有开灯。

不知什么时候小五来到我身后,把手放在我肩膀上想安慰我,他轻轻地说:“别写得太累了,汉哥。”

我叹息了一声,说:“没有。我在发神经呢。”

稍稍调整了一下情绪,我把小说打印了下来,钉成了本子。小五说:“给我看看?”

我说:“我写得可不是一般人看的,不好看。”

他说:“我看看嘛。我看你每天写得都那么晚,为什么不给我看啊?”

我说:“回家再说吧。”

回去的路上风有点儿凉。在出租车上小五有些发抖,自然地往我身上靠了靠。我顺势搂住了他的肩膀,说:“明天你跟我一起到公司里来,以后药好好干啊。”

小五点头。我望向窗外,这城市的夜色还是很美丽的,立交桥栏杆上的扶手灯象两条彩色的虹。我看小五那张稚嫩又英气逼人的脸,在灯光下忽明忽暗的,心里突然更加喜欢了。

回到家了里洗完澡,我拿出了一本新稿纸准备写新的小说了。小五吃惊地说:“啊?汉哥你还要写啊?!”

我说:“习惯了。这个写完了就写下一个,下一个写完了再写下一个,你还是早点儿睡吧。”

他说:“那我还是睡不着,你给我看看今天写完的那个吧。”

我便把稿子从背包里掏出来,丢给了他。他看着封面,问:“玻璃时代?是什么意思啊?”

我说:“你少罗嗦了,自己看吧。”

我立即开始了新的小说,事实上我已经想好了,在网上认识了两个已婚的同志朋友,他们通过QQ或电话跟我讲述过自己的心情,我便计划写一个已婚同志生活的故事。名字就叫《男人三十》吧,因为大概在三十岁的时候人就该结婚了吧?

我构思着新小说的情节,一根接一根地吸烟,毫无睡意。哦昂便的小五还在看着稿子,翻页时“哗哗”地响,看得很投入的样子。

我就静静地趴在枕头上看了他很久,他竟然没有发觉。

第二天上班我带着小五来到了公司里。因为我本身是负责宣传工作的,因此领导也比较信任我。他们见了小五,大概询问了一些情况,便同意他留下来做事了。小五显得非常高兴,我祝贺了他两句。

小五问:“那我都做什么呢?”

我说:“是这样的。我们公司有一些热线号码要对外宣传,以前在报纸上、电视电台里都宣传过,还印过小卡片。这次为了加强效果,我出一个主意把号码印在打火机上,再推出去。我们定做了一批打火机,然后你负责把打火机往各个角落推销出去,推销不赢利只收成本费,主要是让那些号码得到扩大宣传。这样,不但能起到广告作用,还等于没花广告费,公司唯一的支出就是你的工资啊。”

“哦。”小五明白了,说:“就是让我推销打火机啊。”

我说:“你是公司的宣传员,现在是试用期。以后会发放其他宣传品,也要搞些宣传活动什么的,因为时时刻刻要打广告啊。反正工作免费包餐的,也从来不拖欠工资,你先干一段时间再想别的发展。”

小五很开心,因为他有了一份安定的工作啦!再也不用饥肠漉漉地四处讨帐了,而且有我在身旁可以照顾他。

我发给他一个本子一枝笔,叫他学会记录客户往来资料什么的,又给他印了些名片,定做的打火机到货之后,他就正式开工了。

第一天出去推销,小五进行得非常顺利,没到两个小时就转回来了,所带的打火机全都卖出去了。他乐呵呵地跑到会计那里报帐,回来时兴奋地对我说:“汉哥,他们封我做打火机形象大使啦!”

我笑,说:“哈,不错不错,不过你这个大使可够另类的。”

办公室里的几个同事都很快与他热络了起来,他仿佛有种天生的随和性一般,连平素最难交往的一些同事都难得地喜欢跟他讲话了。

他闲下来就坐在我身边看我做事,我忙起来不理他了,他就跟我打声招呼,跑到机房里和接电话的女孩子们去玩儿。但每到吃饭的时候他总是抢先帮我去打饭,吃晚饭又抢先帮我洗了盆子的,勤快得不知道怎么样才好。引得我的领导都说:“肖汉啊,也不知道你上辈子是怎么修来的。”

领导知道我是同志,自然以为他是我的BF了,想是羡慕我们恩爱吧?不知道。

晚上回到家里,小五仍旧兴奋地讲着自己推销时的一些经历,什么某某店子态度好啦,某某店子不理人啦,某某老板夸他漂亮了,某某老板叫他干零活儿了。不管是什么情况,他竟然没有一句怨言。我听他絮絮叨叨说了一通以后,自己仍是去写小说,他仍借着台灯的光芒看稿子。

我问:“你怎么不看电视?”

他说:“我看完这个《玻璃时代》的。哎,汉哥,我象小皓吗?”

我一愣,说:“不象。”

他说:“哦。那小皓是谁呀?”

我说:“没有小皓这个人,是我虚构的,一个故事,别当真。你看吧,别问这么多。”

他把稿子合上了,仰望天花板,眨着眼睛。他说:“我看完了。”

我说:“看完了?看完了你去楼下给我买瓶光明牛奶来,我口渴了。”说着找了些零钱给他。

他飞快地拿着钱穿好衣服下楼去了,很快又跑了回来,买了牛奶,也给自己买了饼干做夜宵吃,把剩下的钱还给我。

我说:“呵呵,你可真能干,做我的‘伴读书童’吧!”

小五是个很听话很勤快的孩子,我开玩笑地叫他做我的“伴读书童”,他很开心地接受了,再到了公司还兴奋地炫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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