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观止 · 2024年2月14日

小五

酒醒了以后才发觉竟然没有吐,头也不疼,想必是酒好的缘故。只是手机上的一百多块钱全打光了。原来我半夜的时候打电话给同事兼好朋友的夏天,自己都胡说八道了什么却一点儿也不记得了。

好在夏天是不会笑话我的。她是个聪慧的女孩子,和我和小五的感情非常好。

把小五冻了半夜,他竟然没感冒,对这件事也只字不提的,每日里仍满面笑容地上班,无微不至地照料着我的生活。他形影不离地跟着我,帮我洗衣服、叠被子、整理稿子,有时候还偷我的一些抽屉里的文章发到网上去,同我的网友飞沙、血石等等都混熟了。他乖巧地哥哥姐姐地叫着,无私无怨地爱着我。

每天上下班挤公共汽车,每占到一个座位他都先叫我坐下,然后坐在我的腿上,让我抱着他。我们旁若无人地聊着天,看窗外的风景,就这样靠着坐着坐一个小时。

一次小文说:“肖汉,咱们邻居那个买车的老乡问我,你和阿峰是不是同性爱啊?我说不知道。”

我说:“你说是就是了,呵呵。”

爱能教人勇敢,也能使人坚强,我们心无歪斜地从容地爱着,所有目光都不可怕了。

圣诞节快要到了,是我们公司成立的纪念日。因为业绩不错,领导决定搞些庆祝活动,酒宴上希望表演些节目,策划和组织的工作自然交给了我。

我把早先话剧老师留给我的一些简单剧本找了出来,分配给大家各自完成,结果自然是热闹纷呈,有演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有演茜茜公主和王子的,有演阿庆嫂和胡司令的,我和小五表演根据电影《人世间》的选段对白改编的小品《父与子》。

小五的台词是我逼着他背下来的,不过他真的很入戏,有几个歌手和电视编导的朋友都称赞他,公司活动结束以后,大家还给他取了个外号——儿子。

这个外号虽然只是玩笑,但未免有些不雅的成分在里面了。可是小五竟然乐呵呵地答应了。原来,在他的心里真的是没有恶意的概念和自卑的成分的。

他们叫:“儿子,你爸爸呢?”

他就乐呵呵地说:“汉哥在开会呢。”

他们又叫:“儿子,你爸爸呢?”

他又乐呵呵地说:“汉哥上厕所去了。”

我还是找了个机会把开玩笑的家伙们狠狠地训斥了一通,制止了玩笑的继续。不过,自我的心中分明便有了某些父兄的沉甸,时刻涌来,偶尔强烈,偶尔淡然。

我知道,有一种叫做责任感的东西开始在我的心里蔓延了,我毕竟已经不是一个为了爱可以荒芜了所有感觉的年轻人,在爱的同时,我无数次去幻想我和小五的未来,可那个未来却总是很模糊。

小五毕竟还小,还需要成长,还需要给自己找出路,而我能给他一辈子吗?我想我是要这样继续下去的,因为与他在一起的日子都太幸福,幸福得象是梦境一样。

天气越来越冷,小五的工作也越来越难做了。他不论风雨不管阴晴地在外面跑着,有时候回来一身都淋湿了,我看着很心疼。他却全然不在乎,总是尽心地完成他的推销宣传工作,从不偷懒畏缩。

小五病了,发烧,休息了一天,又牙疼。我照顾着他吃下了药,看见他的嘴角起了一个水泡,想必是上火了,就让他多吃水果多喝水。他很顽强,挺了两天就好了,但我却知道虽然他嘴巴上不说,可心里面一定是非常想家了。

是啊,一个孩子离开家那么远那么久,他能不想家么?他的爸爸妈妈和姐姐,还有他的四哥,那个留着童年记忆的小山村,这一切在他心中是无可替代的。

他从未对我说过他想家,但是他喜欢听韩红的歌曲《家乡》,也喜欢唱歌曲《难忘今宵》。《难忘今宵》是他在家里跟着电视里的春节联欢晚会学会的,常常下班,从公司穿过八一路,再过了袁家岭立交桥到文艺路口等车,刚好在路上把这首歌唱一遍。但他总是记不住歌词,需要我来提醒。每到这个时候,我都忍不住冲动地想把他送回家乡去看看,和亲人好好地团聚一下。

周末恰好是长沙同志网友小拉的生日,他打电话约我去参加生日聚会,我没有推辞,便带着小五去参加了。

冬雨绵绵地飘着,我和小五穿着长长的风衣手捧玫瑰花来到了酒店,立即吸引了大家的目光。小拉介绍说:“这是肖红袖和他的爱人。”我们落了座。小五显然没有听到过“爱人”这一称呼,显得有些羞涩。

这是我们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参加同志的私人聚会,小五从来没一下子见到这么多衣装时尚举止言谈都比较开放的同志,席间很少言语。在座的多数我都不认识,只见过某位电台的DJ,反正是圈子里的朋友,便简单地寒暄了几句,走了一个过场。

饭后小拉提议到KTV去唱歌,我和小五显然并不适应这样的集体活动,便匆匆地告辞了。回来的路上小五说:“汉哥,原来有这么多同志啊!”

我说:“天还早,不如我带你去夜猫吧转转好了。”

小五说:“好啊!”

小五对我总是言听计从的,更多的时候他也许根本就没有自我,他太善良也太随和了。

夜猫吧正在搞活动,举行一场文艺演出,大厅里挤满了人,连座位都没有了。

我和小五随意在一个角落里站着,小五立即被舞台上光艳照人的演员们吸引了。几位主持人在插科打诨地主持着节目,歌舞表演赢来了阵阵掌声,还有些即兴小品什么的。我和小五看着热闹,兴致勃勃的,我想小五的心中一定充满了新奇感觉吧。

主持人又请了一位台下的观众上台参与表演,是个长相丑丑的男孩子,结果一亮嗓门立即是满堂喝彩的。他反串唱了首《兵哥哥》,甜美又嘹亮的嗓音令人忍不住称奇。尽管我看过很多次反串表演了,也是第一次佩服起这个男孩子来。他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同志,在人群中很快就会被淹没了,也只有在这样一个特定的场合特定的群体里才能尽情地展示一下自己的才艺吧?我叹息。

吸引小五的却是另外一个节目,舞蹈《雪》。表演舞蹈的人很明显已经不年轻了,额头上的皱纹和消瘦的脸颊被化妆品盖着。但是他贴着假睫毛画着舞台妆穿着洁白纱裙在舞台上翩翩起舞的样子轻盈曼妙,忘我陶醉的神态立即勾住了人们的情绪。四周是黑暗的,只有一束追影灯光打在他身上。他不停地旋转旋转,象一片雪花一样扑闪着,肢体摇动象雪花将要融化的形态。舞台上洒下来无数七彩的泡泡,飘飞着,构成了凄美又梦幻迷离的景象。

我听见小五反复不停地感叹,他说:“好漂亮。”

回到家里以后,我们睡在床上,小五仍忍不住地对我说:“汉哥,那个人跳的舞好漂亮啊。”

奇异的美象一株罂粟花,是不是已经在小五的心里植根了呢?

我不知道。我的心里矛盾极了,又不知道是矛盾着些什么。

中午在工作单位午睡,机房里的女孩子们怕我着凉,在我身上盖了厚厚的一床被子。我口渴难忍地醒来,看不见小五,便去找。只见他正在和几个女孩子凑在一起玩儿。

那些女孩子们先来无事,便掏出自己的化妆品来给小五化妆呢。她们给他涂了口红,好画了眉毛。女孩子们叫:“汉哥,你来看,小五多漂亮。”

的确,小五的嘴巴小小的饱满又圆润,眉毛和睫毛轮廓分明,那是一张多么精致的美少年的脸啊!

我知道她们是在开玩笑而非恶作剧,便笑一笑阻止了,说:“别胡闹了。”

我把小五叫到办公室里面来,拿了毛巾给他,有些严肃地说:“擦掉!”

小五愣住了,问:“怎么了汉哥?”

我突然不耐烦了,冷冷地说:“叫你擦掉你就擦掉!”

小五从来不会反驳,永远那么听话,三下两下地把脸上的化妆品擦掉了,之后还是乐呵呵地看着我。

我平息了一下自己莫名其妙的火气,又开始工作了。

过了元旦,很快就要到春节了,我已经两年没有回家,便计划着要回家探亲,同时也计划安排着小五的行程了。

按计划我们将于元月二十日起程离开长沙到北京,在北京与呆两天与龙儿见面,然后一起坐车北上,火车是同一趟,小五先在长春下车,然后换汽车回家,我一直到内蒙古再回家。过完春节我们约定在哈尔滨见面,然后一起去上海游玩,再一起赶在假期结束之前返回长沙开始工作。

小五因为工作积极努力,公司领导已经决定提前结束他的试用期,正式录用他了。这样一来,我们仍然可以开开心心地工作、生活在一起了。哪怕我们都失业了,也可以重新找工作,只要在一起,什么问题都不是问题啊。

这段时间我的工作更加积极努力了,为了休假提前做各种准备。工作以外的事情都不大在意,在网上发完《男人三十》以后便没计划再写其它什么长的东西。

也许是有了回家的动力,小五做事也更积极了些。下了班我们抽空出去采购一些东西,一起推着购物车在超市里来回地转着,那情形俨然一对儿过着甜蜜日子的小夫妻。

我又给小五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地换了新装,他已经与当初的自己永远告别了。

假期前的一天我和小五坐在中巴车上下班回家,我的手机突然响了。我接听,竟然是弟弟打过来的。

弟弟起初和我一起在长沙做事,后来负气离开了我,已经快有一年多时间没联系过了,我一直以为他失踪了。我又惊又喜地跟他说着话。原来他已经回北方的家了,在外面做了很多工作却都不顺利。我们之间存在着一些误会,因此他的语气很是冰冷,说着说着手机没电了,电话断了。

我下了中巴车,找了一家公用电话把电话打给弟弟,小五紧紧地跟在我身后,神情已是很紧张。

我还是和弟弟就同性爱的问题争吵了起来。

弟弟痛心疾首地说:“你给我带来了太多耻辱你知道吗?当初如果不是龙儿姐告诉我、开导我,我根本……”

我很生气,很心痛。我说:“你耻辱什么?你用得着人开导么?你一声不响就失踪了,让我和咱妈为你担心,操心都把心操碎了,你倒还委屈了?!”

他在电话里大叫:“你是玻璃!你就是丢人!就是耻辱!!”

我叫:“我并不认为一个人爱自己所爱的就是耻辱的,不敢面对现实的人、自欺欺人的人才耻辱呢!我没有迫害过任何人,也没有做过不道德的事儿!我有我的生活,这谁也管不了!”

弟弟气狠狠地叫:“肖汉你听着,你要是玻璃就别回来!你要是回来了我就把你砍死!”

我叫:“我的家我想回就回!我这辈子就是玻璃了,我下辈子还是做玻璃!你有本事不用砍死我,你砍一砍你自己浑身的臭毛病吧!”

他“啪!”地一声挂断了电话。

我的肺都要气炸了。我未曾料想弟弟先前所作的理解或者接受竟然都是所谓的迁就和忍让,在争吵之中他终于借着酒劲儿讲了自己真实的感觉——这我不需要!!我不要虚假的理解和接受,不想以迁就和忍让来获得平衡。耻辱?真的是耻辱吗?!我再次打电话过去,他接了电话,冷笑地说了一句:“去死!”又挂断了电话。

我再次拨打,他把电话线拔了,已经拨不通了。

我强忍着愤怒和委屈的泪水,把电话费交给怔怔的摊主手里。

不知什么时候四周起了大雾,这是我在长沙看到过的最大的雾,街道漆黑寒冷,我迈着木木的脚步往侯家塘的方向走。我的心里乱极了,身后的汽车呼啸地擦身过着,我似乎并未察觉。

在这个世界上我有我的亲人,我曾是亲人引以为傲的人。

我很孝顺,在家里对妈妈又尊重又顺从,邻里乡亲都对我赞不绝口的,亲戚朋友也都羡慕我能只身一人在外面打拼,能脚踏实地地靠自己活着,能经常不间断地照顾到家里。

在他们眼里,我有耐心,有责任感,心地也善良。在他们眼里我比较有才华,拥有很多传奇般的经历,做着他们做不到的事情。

可是,我的自我意识觉醒了,自我欺骗结束了。我不再愿意充当乖乖仔孝顺儿,我是玻璃,单就这一点,就足以否定了我所有所有优点了。

为什么要这么难?要这么挣扎?

就连我的亲弟弟,相依为命的弟弟也要把我当成耻辱了吗?我就不能做自己吗?我这辈子就必须要违心地活着、虚伪地活下去了吗?

我不愿意,我不甘心!

雾这么大,天这么冷,世界这么冰凉啊,我到底该何去何从……

突然,我的手一暖,小五从背后牵住了我的手,怯怯地看着我,焦急又心疼地说:

“汉哥,你没事儿吧?”

我看着我的小五,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我尽力克制着自己的哽咽,怕吓到他。我连连说:“我没事儿。我们回家,回家。”

在出租车上,小五一直握着我的手不肯松开,我把头靠在车窗上,深深地叹息。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看见外面的雾很大,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我说:“小五,我和弟弟吵架了。”

他看着我,伸手擦我脸上的泪水,说:“我知道。别吵架。吵架不好。”

不快的情绪过了两天散去了很多,想家的迫切心情又鼓动着我们采购和准备了。

我列了一张表,将所有需要探望的亲戚朋友都写上,然后一一安排该给他们带什么礼物。多是些湖南特产和生活小用品什么的,要方便携带,又能表达心意才好。而我的心里也时刻思忖着该如何和妈妈说自己的事儿。

一天小五从外面转了一圈儿回来,竟买了一个漂亮的笔记本送给我。

他说:“汉哥,我知道你爱写东西,这个是我送给你的。”

他没有什么钱,我们日夜生活在一起,我早已忽略了什么是你的什么是我的,而这一刻我接过了本子,突然百感交集。

小五不善表达,如今却已经学会用小礼物来表达爱意了。

这份爱意有多少是感情又有多少是感谢呢?

我吻了他的额头,说:“谢谢你,你长大了。”

小五真的好象是长大了。孩子总会长大的。尽管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并不长,可是他的变化很大。

终于熬到了假期,我交上了休假报告,收拾好了行装准备出发了。临行前没有让同事们来送行,因为我们很快就要回来的。小文没有假期,春节要在电视台值班,因此留下看家了。

从长沙到北京大概要十八个小时。我在肯德基买了份外带全家餐做路上的食品,小五这个小谗猫到了中途就打扫完了战场。不过他仍是那么乖,也是那么勤快,不乱丢垃圾,还帮着列车员做事。列车员给他发了一个袖章让他做临时列车联防队员,他美极了。我赶紧按动快门给他拍了张照片。

我在火车上给龙儿打了电话,龙儿告诉我会到北京西站接站,我告诉她小五与我同行。

夜行车上,我靠着小五的肩膀睡着了,而小五竟然一夜没睡,一直撑在桌子上照顾着我,等火车徐徐到站的时候已经疲惫不堪了。

龙儿果然在车站广场等着我们。我和龙儿也一年多不见了,彼此之间却一点生疏的感觉都没有。我介绍小五给她认识。她上下打量着称赞着小五果然是个清秀的男孩子,小五乖乖地叫龙儿姐。

龙儿和她的朋友开车送我们去她家里休息,汽车在宽阔的北京街道上穿行着。起先小五还饶有兴致地看着窗外的楼群,不一会儿竟然偎在我怀里睡着了。他累了,我没有叫醒他。

吃了东西,龙儿又打电话叫了我在北京的另外一个朋友帅帅过来玩儿。帅帅同我曾经一起在海淀某高校公寓住过,是比较要好的朋友。大家闲聊了一会儿,龙儿安排我们去吃火锅。

晚饭时围坐在火锅店的大铜炉子旁喝啤酒,大家兴致非常高。龙儿公司的老板也过来了,一边称赞龙儿精明能干,一边善意地挽留我在北京工作。而我并不喜欢北京,便婉言推辞了。

龙儿很爽直,便介绍了我和小五的关系。龙儿的老板并不诧异,还为我们敬酒表示祝福。我和小五回敬了酒,此刻彼此心里都有些沉醉的幸福。

那一刻只感觉,社会并没有抛弃我们。我的朋友认可并支持着我的选择,祝福着我和小五。这不是一种敷衍和客套,而是用真诚换取回来的真诚。

我紧紧地握着小五的手,小五也有些醉意了,我看到他的眼中洋溢着不尽的快乐光彩。他什么也不会说,只会叫汉哥。

晚上九点多,龙儿叫车送我们去三里屯酒吧去玩儿。龙儿对我说:“肖汉,你以前在北京的时候不是一直想到三里屯酒吧去玩儿吗?今天好不容易回来了,我们去感受一下气氛,,跟长沙的酒吧比较一下看看有什么不同?”

夜色中的三里屯一派灯火绚烂,南来北往的休闲的人们聚坐在一起听着音乐喝着酒,空气中都散发着旖旎的情调和奇异的味道。

我们在一家名为“男孩女孩”的酒吧里坐下了,叫了酒,一边大声地谈笑着一边看舞台上的表演,大家都有些醉了。

小五把嘴巴凑到我的耳朵边儿上,悄悄地说:“汉哥,这里好象比夜猫吧里的人还多啊!”

我“哈哈”地笑,说:“你怎么什么都拿来和夜猫吧比呢?以后汉哥带你到更多的更好玩的地方,忘了夜猫吧。”

是啊。我只想带着小五,永远地带着他,带他到他没去过的地方,吃他没吃过的东西,经历他没经历过的事情,与他分享世间那被人们统称为美好的东西,共度漫漫人生的每一时刻。

几个人醉眼朦胧地出了酒吧来到了街上,帅帅拍了几张我醉态的照片,简直丑得要死。

我很开心,因为这一刻只感觉自己和小五爱得很深也很幸福。我打电话给网友兼好友的飞沙,都不记得自己都胡说了些什么了。

回到了休息的地方,龙儿搬着被子睡客厅的沙发去了,我的头发晕,一下子栽在床上。小五也醉了,仍帮我脱了鞋子和衣服,扯了被子盖。

他靠在我怀里,紧紧地握着我的手,不停地叫汉哥。

他忘情地亲吻我的手指和手臂,柔软的嘴唇象温暖的丝绸般触过我的皮肤,一直暖到我的心头。

他抱着我不肯松开,额头在我脸颊上擦着,沉醉又渴望地说爱我。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吻我,也是我第一次亲吻他的嘴唇,樱桃般红润小巧的嘴唇,象快要融化了的乳酪。只是我没有想到这也竟是最后一次。

我们都醉了,在爱中在酒里醉着,真希望永远都不会醒过来。

第二天醒来,龙儿准备好了早餐,我们吃过饭以后便短游一下北京,因为下午还要赶火车。

我们在服装店子里买衣服,我看着小五戴牛仔帽的样子非常可爱,立即给他拍了照片。

我们走过了王府井大街,在我曾跟他描述过的餐厅门前驻足,在我曾经留下过记忆的地方重新写上小五的记忆。

小五终于看到了天安门,兴奋得拍打宫门上的铜钉。农村的孩子谁不曾唱过《我爱北京天安门》的儿歌呢?没有任何事情比证实童年的梦想更快慰了。

我还想带小五去很多地方转转,可是时间已经不允许了,火车要开了。龙儿充当了一天我们的摄影师,一直把我们送上了火车。她叮嘱我们回来时一定要再来看她,我却得意地说:“回来时我和小五要从上海经过,不会到北京了。”

是啊,这是我们的约定,上海和小五,都是我的梦想。

北上的列车明显脏了些,也冷了很多,这趟列车从北京至满洲里,会经过小五的家乡吉林。按计划小五会在长春下车,买票的时候小五却叫我买到哈尔滨的票,因为他想再多陪我两个小时。

从北京到哈尔滨的二十多个小时里,我和小五都沉默不语了。也许因为家乡临近的原因,积压在心中两年多的乡愁此刻已是前所未有地强烈。我明显看到小五的眼中目光如同火焰般熠熠燃烧着,这孩子真的长大了,久别的游子即将与亲人重聚,那将是多么喜极而泣的事情啊!

这一刻我的心既激荡也安然,我突然明白,也许我能为小五做的最大的事情,并不是帮他工作给他吃穿,而是送他回家。

冥冥中我是这么做的。我也是自私的,我期待他回来,也认为他会回来,因为我们是爱着的啊,这份爱浓得化不开。

哈尔滨到了,隔着满是冰凌的车窗,凌晨的冰城异常肃杀冷清。小五起身收拾他的背包。我把自己买给他和他家人的礼物塞进他的包里,却并没有说话。

小五起身,说:“汉哥,我走了。”

我点头。

小五随着人流挤到了车厢门口,再次回头,恋恋不舍地叫:“汉哥,我走了!”

我仍是点头,外面吹进来的风吹得我瑟瑟发抖。

小五的身影一晃,下车了。我把脸贴在车窗玻璃上,在夜色朦胧中寻找他的身影,灼热的脸颊把冰霜都融化了。

怎么象做梦一样呢?怎么象做梦一样呢?

列车晃了一下又启动了,我才缓过神儿来,心突然象被车轮碾了一下,很痛。

小五下车的刹那,恋恋回头的样子,那眼神,那表情都定了格,烙在我的脑海里永不磨灭。

从哈尔滨到家还有十几个小时的火车行程,这十几个小时里我异常清醒,一刻也没有闭上眼睛。

我的心里突然被挖了一个洞。

小五是我的,我知道,小五是我的。他身上的每一件衣服,从内裤到风衣,从围巾到帽子,从鞋子到袜子,从背包到背包里的东西,都是我精心给他购买的,是我的心血和心情,都是我的爱啊,小五是我的。他身上每一寸皮肤每一根手指,他散发着体味的头发,他柔软灵巧的嘴唇,他温暖的怀抱结实的肩膀,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的。我们共有的每分每秒都是那么美好那么幸福,连神仙都会嫉妒我们的时光,因此,他是我的。

终于回到了家里,久别的亲人一下子把我包围了,春节的喜庆氛围萦绕了过来,已是挥之不去。离过年还有七天,我随着家人采买着年货布置着庭院,想尽量放轻松地度过假期,可是,我想小五。

我无时无刻不在强烈地想着他,人都有些恍惚了。

只要一闭上眼睛,我就仿佛会看到他。起床的时候,吃饭的时候,看电视的时候,与家人谈笑的时候我都会不经意地走神儿,小五的影子总飘过来。每一次电话铃声响起了,我都会神经质地跳起来跑过去接,心惊肉跳地以为是他打来的。

过年的前两天,小五终于打电话过来了,他的声音远远的仿佛来自穿越时空的恒古。我握着电话筒,好象失去了语言能力一般。原来他已经到家了,家乡仍没有电话,所以打电话很不方便。他说:

“汉哥,我恐怕……出不来了。我妈说我再出来她会去死。”

我强打镇定地说:“没事儿,不会的。你好好过年,过完年再说。”

我感觉自己已是摇摇晃晃的,挂断电话泪眼婆娑。我在瞬间赌咒发誓地想,如果小五不能出来了,我一定要到他家里去找他,就是抢也要把他抢出来。

我躺在炕上静了很久,妈妈进来了,看四下没人,很平静地问我:

“听你弟弟说你是同性爱?是不是?”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说:“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呢?”

妈妈说:“同性爱不好,还不如婚外恋呢。”

我苦笑了一下,说:“根本是两回事儿,怎么能相提并论呢?”

妈妈一下子加重了语气,说:“只对男孩子感兴趣怎么行呢?人总是要成家啊。”

我没有再说话,谈话便暂时不了了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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