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竹案牍 · 2023年1月12日

我的骄傲与伟大

这是一篇关于娄底出色伙伴志愿者闻文在自我认同路上的回忆散文。闻文是娄底出色伙伴的资深志愿者,同时还是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他在文里讲述了他所遭遇的困惑、责难与幸运,希望这些对那些还在迷茫的人有所帮助。自我认同从来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我们祝福每一个跨出这步的同志们可以勇敢地走到最后。

 

白驹过隙,时光荏苒。站在二十几岁的潮头,我回眺过去岁月,那曾经漫长而不见前路的黑暗让我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自己。那浓重的黑仿佛深海一般将我淹没,我无法呼吸,也不能呼叫,仿佛我下一秒就要被吞噬,就要这样寂静地告别世界。一如那些从没发出自己声音就倒下的他们。

即便我现在可以坦然并快乐地接受我自己,但那段曾经岁月留给我的印迹却在不断提醒我。不堪回首的记忆依旧埋藏在内心最深处,依然会在午夜梦回时嘲笑我的软弱。成长是蝴蝶破茧而出,但是蝉蛹的时代并不会随着蝴蝶的振翅高飞而消弭于无形中。所以,我选择面对过去,面对那些不堪与痛苦。曾经让我倒下的力量,此刻只会让我更勇敢。

从某个角度来说,我符合某些社会学家或心理学家对“同性恋者”出现原因的刻板印象。出身单亲家庭,成长经历中缺乏父亲角色,性格过于“女性化”……我不否认这些经历造就了现在的我,但如果仅仅因为这些标签就能“圈定”一个同性恋者也未免有失偏颇。

但无法否认的是,母亲的出走和父亲的忙于工作让我的童年时代极度缺乏爱,毕竟爷爷和奶奶能够给予的还是有限的。再加上我成长的环境是个闭塞、偏僻而落后的农村,出身离异家庭的我少不得要面对周遭大人小孩的异样目光。缺乏倾诉的我在这种成长环境里变得内向而孤僻,并且开始有了交流恐惧。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的生理和心理都开始发生改变。但在那个封闭的小山村里,我无法从保守的师长那里获得相应的知识。只是伴随着性意识的启蒙,我察觉到了自己与其他同龄人的区别。我喜欢那些和我性别相同的哥哥们,每当看到他们,仿佛就有一个个快活的精灵闯入我阴郁的内心世界,为那里带来一丝亮色。

我好奇这种改变,惶恐和愉悦在心底交织碰撞,这让我茫然无措。直至12岁暑假的那年,我从表哥家的电脑里知道了什么是“同性恋”。而几乎是从那一刻开始,我确定了自己的性取向。但我也仅仅只是确定了性取向而已,其他与之有关的性知识却依然空白。

当我进入初中,我的身体因为青春期的到来而飞速发育,我的身高开始隐隐在同龄人中位居前列。身高的增长让长辈们开始视我为“大男孩”,于是传统中国式家长的“催婚”癖好也就开始了。他们对我未来的美好期待却成了我的桎梏,因为我知道我永远无法成为他们所期待的那样。我不喜欢女孩,我无法选择和一个女孩步入婚姻的殿堂。而我想要的爱情似乎是不被祝福的,甚至会成为我乃至我家庭、家族的耻辱。同时又因为父母爱情的失败让我对所谓的婚姻存在着恐惧的阴影,我无法去救赎我自己。

我彷徨地在青春期中挣扎,没有谁能告诉我应该怎么做,也没有人告诉我在哪里有一本书或许能帮助到我。我就仿佛一只失去父母的孤独雏兽,在没有出路的密林里四处狂奔。我所期待的那个出口,它始终没有出现。

那个时代的医学生理学科普书刊不仅羞于谈及“青春期”,更加恐惧于论述“同性恋”。在《生命与健康》上所刊登一些隐晦的文字里,我大概知道了我的身体发生了什么变化。但在生物课的课本上,它只冷酷而偏见地告诉我,同性恋会得艾滋病。至于为什么会得艾滋病?抱歉,哪怕是最严谨的课本都不愿告诉我。我本能地觉得只要我和男人发生了性关系,我就会得上那不治之症,最后在充满羞辱的“红字”印迹中死去。求生的本能告诫我自己,我不能变成同性恋!哪怕是为了活着,我以后也要和女孩谈恋爱!

这种愚蠢的认知一直困扰我到初三,直至我在柴静《看见》里读到了一章关于同性恋的文字。我这才意识到,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和我一样的人,我从来就不是一个人。但当时我仍充满疑惑,同性恋是病吗?是不是发生同性性行为就会得艾滋?我该怎样才能接纳自己是同性恋这个事实?因此,我通过各种渠道去了解同性恋的相关知识,试图了解同性恋并接纳自己的性取向。

那时候我在电商平台上买了好几本关于同性恋的书籍。我看的第一本同性恋书籍是《中国同妻生存调查报告》,了解到男男同性恋者的妻子们的生存状况。之后我又看了李银河《同性恋亚文化》及藕姨《我的那些同志孩儿》的部分内容,从中了解了一些关于同性恋的知识。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我知道了李银河、张北川、方刚这些为同性恋群体发声的学者,知道了同性恋亲友会这个组织。

当时我最关注的就是李银河老师,我还在她的公众号上留下了自己的问题。她在回复中告诉我,中国目前的性教育刚刚处于起步阶段,只能靠我自己去读一些论述同性恋的书籍,并在网上查找相关信息。她鼓励我不要过于自卑和焦虑,要从现在开始学习接纳自己的性倾向。同性恋虽然与众不同,但既不是罪,也不是错。如果能够善待自己,将来也可以像异性恋者一样,有一个幸福的人生。

她的这番话,给我我很大的鼓励,加上读了不少论述同性恋的书籍,我也慢慢的接纳自己的性取向。但是我心里还是有道过不去的坎;我虽然能接受自己的性取向,但依然会为自己的性取向自卑焦虑。我心想要是我跟其他男生一样就好了,可以以后结婚生子,那就没有这么多麻烦事。于是,我又慢慢地接受同性恋这个群体,试图将自己融进去。

 

相较于我在初中的茫然无措,我的高中则是充满了光明和阴暗。我不仅结识了一群可以接纳我的朋友,但同时又遭遇了让我伤痕累累的校园霸凌。那是一段旁人无法想象而我又不堪回首的经历,我几乎被整个宿舍的男生恶意对待。仅仅因为我看上去没有那么“阳刚”,不符合他们对男生的定义。因此我不仅无法保住我的财物,同时还要面对他们扒下裤子“检查”我是否为男生的羞辱。整整高中三年,我每天都在度日如年。我已经不奢望在别人最美好的岁月里感受青春,我只祈祷我能平安地活过每一天。这种伤害持续至今,现在只要一想起那种画面,我就痛不欲生。

在我眼里,高中就是人间炼狱、世界的至暗面。因长期遭受羞辱性霸凌而导致的痛苦和绝望不但让我难以承受,也让我无法找到倾诉出口。家长不知道、老师不作为,朋友也无能为力,这无疑让我当时的生活雪上加霜。

那时的我已经不能用自卑来形容,因为我的内心深处已经有了“轻生”的意图。唯一对那段经历的感激就只剩下我还好没有选择放弃。我最终一个人慢慢地成长起来并完全接纳自己,我也最终走出了那段最黑暗的时光并把自己从悬崖边上拉了回来。

而在走过黑暗的高中岁月后,我的生活也在大学迎来了光明。我在大学遇到了一群非常好的室友。他们在面对我的胆小软弱时,总是给予我最大的关心和保护。他们就像一颗颗耀眼的恒星,点亮了我原本漆黑一片的夜空。面对我“蓄谋已久”的出柜,他们都表现的是淡定和从容,仿佛一切都是顺其自然;甚至跟我讲,“其实我们早就猜到了,只是担心你会有压力而一直没捅破。”

 

现在的我已经成为一名教育工作者,我在工作实践中对校园霸凌是持“零容忍”的态度。我不希望我所经历过的黑暗再被其他孩子经历过一次。对于霸凌者,必须给予严厉的教育,让这些三观还未定型的孩子们知道什么是“不可以”;必须画下一条不可逾越的道德红线。而对于被霸凌者,那必须付出更多的关心,因为霸凌所带来的伤害绝不会在一时半会就愈合。

我也希望其他的教育工作者能注意到你身边所发出的那些微弱的“呼救声”!请不要让原本应该快乐健康成长的孩子在他们的记忆里留下“不可承受之重”。

如今的我是快乐和幸福的。我有爱我的人,也有我爱的人。我和我的伴侣生活在一起,并得到了朋友和家人的祝福。这让我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过去那个伤心的自己和未来那个不确定的自己。

我还知道我很弱小,尚不能去保护所有的人。但即便我还无法振动我的翅膀,我也会攀上悬崖,跟随龙的脚步去追寻心中的我。

我会站在那高高的山顶上,对未来高呼,飞吧!

这便是我的骄傲与伟大。

(口述:闻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