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们才是怪物……

如果要我从2023年的电影里选择一部最佳电影的话，我无疑会投票给是枝裕和执导的《怪物》。或许放到国际影坛上，这大概率只能算是若干优秀电影中的一部。但如果你身处东亚并在这里出生和成长的话，那这部电影给你的冲击力是巨大的。

是枝裕和并不是我最喜欢的电影导演，但是他的几乎每部电影都能触及到我的心底。不管是最早看的《无人知晓》，还是那部让他彻底声名大噪的《小偷家族》，他的电影总会像一股温暖的泉水将你包围，然后让你的情绪在期间溺毙。所以，我不是特别想主动地去看他的电影。毕竟人和人之间可是有“绝对领域”的，总是被人窥探到心底最深处的情绪可不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情。

《怪物》的第一部分是从Minato的单亲妈妈早织的视角展开。而从这个视角出发，你会以为是一部讲述校园霸凌和学校不作为的电影。这个题材其实放在东亚，特别是日本还是非常有震撼力的。在日本，霸凌几乎是一个公开的秘密，但却没有人试图想办法去解决这个问题。在这个部分的结尾，霸凌虽然没有被解决，但是不作为的教师保利老师却被开除了。而且他不仅是被开除，在媒体的报道下，他几乎是社会性死亡。他不仅没有办法再从事任何工作，连他的同居女友都选择了分手。

但是随之而来的第二部分却是从保利老师的视角展开，于是这部电影的主题忽然变成了“恶童为非作歹”和“媒体暴力”。因为保利老师并不是校园霸凌的始作俑者，相反他喜欢他的学生，甚至还去调解Minato和Yori之间的矛盾。但是Yori却是帮助Minato力证他是霸凌学生的关键证人。可以说，保利在没有办法拿到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几乎崩溃。在他想要跳楼的时候，却被一阵管乐的演奏给劝阻了。他于是选择再去找Minato，希望他能帮助自己。可是此时Minato却失踪了，早织的母亲正要急冲冲地寻找Minato。

第三部分的视角则是从Minato这里展开，不过他的视角内容主要还是倒叙和插叙，顺叙的内容则依然还是保利老师和早织在寻找他。而通过Minato的视角，我们才知道整个故事的本质是Minato与Yori之间的羁绊与拉扯。两个互有好感的少年不得不面对他们所不知道的压力，不管是社会的规训、父母师长的警告与同学的戏弄，他们都意识到这种情感似乎是不对的。可是谁在少年时代又能躲得过那澎湃而热烈的感情？Minato在逃避与接受中反复拉扯，而在拉扯中又不自觉地去伤害Yori。

有关这部电影的评论非常多，而且很多评论都集中在一个问题上，那就是Minato和Yori之间到底是不是同性恋？进而产生的讨论就是对少年间的同性情感给予正面描写到底是为了西方的政治正确还是为了哗众取宠？

在我的观点里，Yori显然是个早熟的孩子，他很早就明白了自己的情感所向。因为他的“女性化”，或者更恶毒一点的描述，“娘娘腔”，Yori不仅在学校要遭受霸凌，在家里还要面对父亲的家庭暴力。因为他的父亲、师长和同学都在告诉他，“你不够男子气概”。甚至他知道每一朵花的名字，这也是他被讨厌的理由之一。相较于Yori的早熟和自我接受，Minato显然不敢接受自己。但是他明白自己喜欢的人是谁，否则他也不会一次次地逃避社会对自己的规训并一次次试图走进Yori的内心。只是对一个小学五年级的孩子来说，这种感情是惶恐的，是背德的；同时这也是他这年龄所无法理解和承担的。

片中最让我动容的镜头是，Yori在父亲的强迫下转学并对Minato撒谎，“有个喜欢的乡下女孩”。这个回答让Minato失落，可就在Minato要离开的时候，Yori却跑出来道歉，说他骗了他。在整部电影里，Yori是逆来顺受的，甚至接受了父亲对他的所有暴力和奚落。父亲说他有病，脑子是猪脑子，他相信了并且不希望传染给Minato。可在这一刻，他选择了勇敢，因为这或许是两个人最后一次见面了。

电影的最后是两个孩子躲过了泥石流，在晴朗的草地上奔跑。曾经铁锁紧闭的铁轨此时也打开了，一切阳光明媚……

其实看到这里，大家都知道这是个悲剧。从这个故事来说，它在东亚社会就注定不会是一个大团圆的结局。何况剧中反复强调了“重生”这个关键词，所以最后的镜头应该是两个孩子最后的幻想，就好像卖火柴的小女孩所擦亮的世界。不过是枝裕和在接受采访的时候却说这是一个喜剧，两个孩子最后都没有死。这大概是导演最后的温柔，不想让两个爱着彼此的少年最后只能去那个世界继续他们的爱。

回到这部电影的争议话题，那就是两个少年间的同性爱情到底是不是应该被描写？我觉得问出这个问题的人就很可笑，甚至是可恶。“情感”是任何人类在任何时候都需要的事情，只是我们偏偏要狭隘地去区分“爱情”、“友情”和“亲情”。可问题在于，这三种情感之间有明显的界限么？他们能像数学那样被明确地区分开么？显然是不能的。为什么Minato不能和Yori相爱？因为年龄？还是因为性别？所以，喜欢花的男孩子就应该被霸凌么？其实，我们才是怪物！